喜歡春天,更喜歡春天里每一朵花盛開的樣子,她們或熱烈,或寧靜;或紛繁,或孤單。數不清的種類,千姿百態,招人喜歡。谷雨前后,萬花凋零,春天已近尾聲,西漢水流域的禮縣,蘋果花正在盈盈含笑,輕紗羅裳一路走來……
從十天高速長道段出去,到甘肅禮縣縣城的幾十公里,兩邊是一望無際的蘋果樹林,開滿山間田野的蘋果花,仿佛應接不暇的皚皚香雪,慰藉著我們遠途的疲憊。打開車窗,那溫潤如玉的白,仿佛帶了母親的體香,隔著時空,讓人感到踏實,感到寧靜,感到前所未有的親切。
時不時看見,馬路兩邊有出售蘋果的攤位。停了車,在一位老人的攤前駐足,似乎,時空都有些錯亂了,一邊彌漫著盈盈的蘋果花,一邊卻是鮮紅誘人的蘋果。甜香撲鼻的果實,仿佛托著昔年的花蒂,在這樣的季節出售,真是彌足珍貴。聽老人講,地埂邊那些低矮的房屋,就是用來儲存果子的,在西北黃土高原上的這個小縣城,隨時都能吃到新鮮的蘋果。
走進一片果園,蘋果花開得正盛。遠離城市喧囂,讓青草和泥土的芬芳漫過心靈,也算是接上了地氣。在蘋果樹下,一邊吃著蘋果,一邊賞著花兒,恐怕是人生際遇中的一次奢華享受了。
小時候,我家的屋后有一棵蘋果樹,每年果子成熟的時候,父親把那僅有的十幾個蘋果摘了,分給我們幾個孩子每人兩個,剩下的幾個放進一只箱子。一個蘋果很快就被我消滅掉了,剩下的那個舍不得吃,每天都要拿到手里聞聞味道,然后再藏起來。那時候,不知道蘋果花是怎樣開的,甚至蘋果樹開不開花都與我無關,我只看到樹上的果子由青變紅,便每天守在樹下,盼望父親早一點摘下果子。終于有一天,父親將兩個紅彤彤的蘋果放進我的手里,那是我童年時光最大的開心……
陽光晃了晃,一樹花影搖回我的記憶。微微的風托著明艷的陽光,從樹枝間漏下來,一抬頭,那些白色的、粉色的花瓣,像嬰兒張著的唇,輕輕觸碰著和暖的春風。第一次,以這樣的距離看到蘋果花開,心情要比小時候得到一個蘋果更加愉悅。樸素內斂的花朵,宛若不著粉黛的麗人,盈盈微笑,輕輕吐蕊,滿目含香。那一朵又一朵不起眼的花兒,凝結成一樹又一樹的繁花,在這個光照、氣溫、海拔等各種條件都適合的土地上,蔓延出六十萬畝的雪海盛景,真是蔚為壯觀,震撼人心。
面對眼前不斷延伸的蘋果園,忽然想到一句話:一粒沙里一個世界,一朵花里一座天堂。蘋果花沒有嬌艷的容貌,沒有張揚的個性,每一朵花里,都藏著一個甜蜜的果實,每一個果實的背后,都有一份期待的心情。幾十年的光陰過去,時光饋贈給我的,是內心的安寧和生活的踏實,如今,能夠隨時去街邊或超市買到幾個蘋果了,秋天的時候,滿大街都是收獲的果實,但我卻從未留意過蘋果花的存在,她們在春夏交接之際,默默孕育,靜靜開放,樸素的花期走過暮春,進入初夏,一生的修行,終歸是為了枝上的一顆果實。
在我的意識里,禮縣是一個遙遠的地方,去過的次數也是屈指可數。前些年隴南勞務輸出,禮縣是出去人最多的一個縣,如果到其他城市辦事、旅游,茫茫人海里,總會奇跡般地遇上禮縣老鄉。我有幾個禮縣朋友,頗有秦人之霸氣,儒士之雅風,都是智慧與善良之人,大家相互熟知,但卻很少聯系,他們就像插了神秘的翅膀,在朋友圈里時隱時現,很少見面。按常規,平時少見面的朋友,時間一長就都淡了,然而,每年的秋季,我都會收到從禮縣寄來的蘋果,有些是他們自己種的,有些是去果園買的,他們把蘋果當做自己的招牌,饋贈親友,傳遞情誼。香甜的蘋果,讓我在分享朋友勞動的果實時,也收獲到人際的真情,人雖遠,心卻是近的。
去禮縣參加一個與蘋果花相關的活動,還沒進縣城,就被如潮的花海吸引住了。徜徉其間,腳步輕了又輕,生怕踩了地上的花瓣,腰彎了又彎,生怕碰掉樹枝上的花朵,就連與同伴說話,也都壓低了聲音,生怕驚擾了辛勤的蜜蜂和飛舞的蝴蝶……
恍惚中,花海深處,一陣樂曲飄過,便有一位窈窕的女子,身著一襲粉色的長裙,翩然起舞,裊娜的身影穿行于花海之中,一轉身,一回眸,分不清是女子在傳情,還是花兒在含笑。難以想象,幾年的時間,禮縣遍地開出芬芳的蘋果花,西漢水一路奔流,滋養了沿岸的土地,六十萬畝蘋果樹,一畝地里種著多少果樹,一棵樹上開出多少朵花、結出多少果實?恐怕是數都數不清楚的。
如今,禮縣蘋果銷往全國各地,成為當地經濟發展的支柱,造福一方百姓的富民產業。我能想象,一望無際的繁花落盡,必將孕育出一片豐碩的果實,待到秋收季節,西垂大地上的山山峁峁、溝溝坎坎,掛滿紅彤彤的蘋果,那將是怎樣讓人心潮澎湃的情景。我相信,在外打工的人們,也會嗅著芬芳甜美的果實,心向家鄉的土地,再一次做出人生的選擇。
蒹葭蒼蒼,白露為霜,所謂伊人,在水一方。兩千多年前的佳人,已經定格在歷史的長河之中,那美麗的身影,雕刻成詩經里一道靚麗的風景,讓歷代人去吟詠,去向往。在這桃花凋敝,菜花褪色的季節,每一株粉面含羞的蘋果樹,都是先秦故土上新生的女子,骨子里流淌著秦源的血脈。她們端莊秀麗,讓暮春的西垂大地萬般嫵媚,她們純樸素潔,把生命的芬芳埋進泥土里。她們,開在春天的尾聲,豐盈季節,點燃希望。(王新瑛)